“如今，長城兩邊不再有往來飛馳的控弦之士，不再有枕戈待旦的戍邊兒郎。往事越千年，長城內(nèi)外皆故鄉(xiāng)。”

鎮(zhèn)北臺，位于陜西榆林市北約5公里的紅山之上，是一座氣勢磅礴的明代長城建筑，易馬城和款貢城兩大遺存與其遙相呼應，合稱“兩城一臺”。兩城一臺既是歷史上“和平互市”的產(chǎn)物，又是見證“漢蒙一家”的重要歷史實證。

漢蒙間的“和平互市”是怎樣形成的？兩城一臺如何成為“漢蒙一家”的見證？

漢蒙互市市場：易馬城與款貢城

明朝，中原與游牧民族之間的互市空前繁榮，長城“九邊”沿線設立的“馬市”，便是與長城以北各民族進行貿(mào)易的重要場所。

自明永樂年間（1403-1424），因邊關沖突，明朝與北方蒙古諸部的互市時斷時續(xù)，出現(xiàn)了“易馬城頭望北荒，暮云沙磧草茫茫”（《延綏鎮(zhèn)志卷8＜藝天下＞》）的場景。

隆慶五年（1571）二月，蒙古土默特部首領俺答汗以孫子把漢那吉歸順明朝事件為契機，主動提出率領土默特部整體歸順明朝。由于俺答汗所據(jù)開原、上都等地土地比較貧瘠，其游牧經(jīng)濟單一而脆弱，十分仰仗中原農(nóng)業(yè)資源的輸入和補充，于是他向明朝提出封貢與互市的要求。

同年三月，明穆宗封俺答為“順義王”，其子侄也被授予都督同知、指揮同知等官職，同時開放十多處邊市，達成了對俺答汗封王、通貢和互市的協(xié)議，史稱“隆慶和議”。

自此，俺答汗“三世受封，疆場無聳者四十余年”（《明神宗實錄》）。和議不僅提高了俺答汗在蒙古諸部中的政治地位，也使?jié)h蒙雙方實現(xiàn)了資源互補和經(jīng)濟依存。

而早在嘉靖三十一年（1552），明廷便準許俺答汗所轄吉能等部落于延綏互市，互市的地點設在邊墻以南的易馬城，是為“延綏市廠”。

此后，吉能被封為都督同知。此時，易馬城早已改建為軍事城堡，不能作為互市市場。

隆慶五年（1571）八月，時任督察院右都御史、總督陜西的戴才提出，“改延綏市廠于紅山邊墻闇門之外”“詔予吉能市于紅山墩”，也即在紅山墩上新建“款貢城”作為互市市場，是為“紅山市”。由此，紅山市成為明長城沿線唯一的“官市”，也是貿(mào)易往來時官員接待洽談、敬獻貢物、贈送禮品的地方。

對于紅山開市的日期，明朝選定在馬匹較瘦時的春末夏初時節(jié)，以防蒙古諸部借機侵擾。議定每年的三月開市一次，每次開市時間為十日，一般在望日，即中旬之后。

隆慶五年（1571），紅山市首開。由于互市雙方準備比較倉促，延遲到九月才開市。款貢城地域狹小，前來互市的蒙古諸部眾又萬騎輻輳，因此明廷制定了“分定市地、發(fā)給牌照、按次互市”的政策。

前來互市的牧民先集結在款貢城附近的頭道河子河灘，由蒙古諸部派兵維持秩序。吉能所屬各部，按照明朝預譴官發(fā)給的牌面，依順序驅趕馬匹牛羊進入款貢城進行交易。前期持牌者交易完畢出城，后續(xù)持牌者再入城。

紅山市按照“官市畢，聽民為市”的原則，先官市、再民市。官民同市促進了明朝官方與蒙古諸部之間的經(jīng)濟往來，深化了漢蒙民眾間經(jīng)濟上相互依存、互通有無的密切關系。

因互市時間有限，每次開市，蒙古牧民驅趕成群牛羊、駱駝和馬，中原商賈攜帶大量布匹、綢緞、鹽、茶等，從四面八方前來。互市中蒙古諸部部落云集，需求龐大，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貨物供不應求的局面，中原商賈不得不在延綏鎮(zhèn)內(nèi)湊集銀兩，委托官員帶領商人前往綢緞、鹽茶出產(chǎn)地，緊急購買貨物，星夜運往市所，專做易馬之用。

據(jù)萬歷《延綏鎮(zhèn)志》所載，自萬歷九年（1581）至十八年（1590），紅山市官市用銀111061兩，易馬17805匹，漢蒙互市維持著較大的規(guī)模。

《明神宗實錄》記載：

萬歷二十七年（1599年），“卜莊諸酋自進馬后，互市兩月，華夷一家”。

互市期間，款貢城及周邊帳包鱗次、商賈云集，邊陲晏然，百姓安居樂業(yè)，一片太平景象。

萬里長城第一臺：鎮(zhèn)北臺

萬歷三十五年（1607），為保護紅山互市正常運轉，巡撫涂宗浚在款貢城西南側高地上修筑鎮(zhèn)北臺，居高臨下，觀察前來互市的蒙古諸部和紅山市的運行情況。

鎮(zhèn)北臺呈正方形，總四層，每層面積由下至上逐次減小，臺高30余米，臺基北長82米，南長76米，東西各長64米，占地面積5056平方米，外砌磚石、內(nèi)夯黃土、外形方正，各層均設有多處瞭望口。

鎮(zhèn)北臺建成后，涂宗浚于南墻和北墻橫額分別石刻“向明”和“鎮(zhèn)北臺”字樣。“向明”代表駐邊將士永遠心向大明王朝。

鎮(zhèn)北臺為“城中之城”，據(jù)險臨下，東邀山海，西連嘉峪，控南北之咽喉，鎖長城之要口，是明長城中現(xiàn)存建筑面積最大的墩臺式建筑，也是萬里長城中最大的軍事觀察哨望與軍事指揮臺留存。

鎮(zhèn)北臺被稱作“明萬里長城的心臟”，與山海關、居庸關、嘉峪關并稱“三關一臺”。

清初文人楊蘊在《鎮(zhèn)北臺春望》中寫道：

關門直向大荒開，

日日牛羊作市來。

萬里春風殘雪后，

游人指點赫連臺。

400多年來，鎮(zhèn)北臺扎根黃土，與長城相伴，守望易馬城和款貢城。

中國古建筑保護泰斗、中國特色古建修護理論奠基人羅哲文先生認為，鎮(zhèn)北臺作為長城中最大的墩臺，最為雄壯。如果將萬里長城比作一條巨龍，龍頭是“天下第一關”山海關，龍尾是“天下第一雄關”嘉峪關，那么鎮(zhèn)北臺位于山海關和嘉峪關之間，是巨龍的心臟，喻為“萬里長城第一臺”，名符其實。

兩城一臺共同見證漢蒙一家親

至清代，蒙古諸部歸附清王朝，漢蒙貿(mào)易已不再拘泥于城內(nèi)互市這一傳統(tǒng)形式。康熙《延綏縣志》記載：

“據(jù)鎮(zhèn)城之北十里許為紅山市，又東為神木市，又東為黃甫川市，皆屬國互市處也。正月望后，擇日開市，間一日一市。鎮(zhèn)人習蒙古語者，持貨往市，有土城，不屋，陶穴以居，或施帳焉……鎮(zhèn)城及營堡皆有市，而沿邊村落亦間有之。”

清代漢蒙貿(mào)易的興盛還仰賴于墾邊政策的推行。長城處于農(nóng)耕和游牧文化的交界，長期以來，邊墻以北都是游牧區(qū)域。康熙三十六年（1697），清廷令將榆林等六縣邊墻外直北50里，其中南部寬度為10里—15里不等的區(qū)域劃為耕地，謂之“伙盤地”，由漢蒙合伙耕種。漢民向蒙民交付地租。漢民每年春季來此耕種，冬季歸家，暫時伙聚盤居在邊墻附近，形成了類似中原村莊的聚落，進一步促進了漢蒙貿(mào)易的發(fā)展。

乾隆年間，商賈們捐資在易馬城和鎮(zhèn)北臺之間修建了一座關帝廟。不管是漢民還是蒙民，來到關帝廟都要上一炷香，討個好彩頭，這里遂成為漢蒙邊貿(mào)交易的中心，漢蒙民眾絡繹不絕，公平買賣，各得其利。

如今，長城兩邊再也沒有往來飛馳的控弦之士，也沒有了枕戈待旦的戍邊兒郎。留下的只有沉默的長城，注視著兩邊日益興盛的市鎮(zhèn)鄉(xiāng)村和郁郁蔥蔥的森林、草原。

往事越千年，長城兩邊都已是故鄉(xiāng)。

（作者簡介：聶君，北方民族大學中華民族共同體學院副教授。）

（頭圖為鎮(zhèn)北臺。圖片來源：榆林網(wǎng)）